冯道另一个污点是对契丹的态度。范文澜写道:“他(晋高祖石敬瑭)要冯道出使辽国行礼,表示对父皇帝的尊敬。冯道毫不犹豫,说:‘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有何不可。’好个奴才的奴才!”(《中国通史简编》第三编第一册,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六五年重印本,第400页)此事明见史籍,自然不能为冯氏讳,但全面分析冯道与契丹的关系就不难看出,他采取的是实用态度,与卖国贼石敬瑭还是有根本区别的。
冯道并没有参预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的卖国勾当,他说这样的话,只是他“滑稽多智,浮沉取容”(《资治通鉴》卷二九一)的一贯本色。因为石敬瑭为了取悦于契丹,认为只有冯道才能充当使者,已经说了“此行非卿不可”的话,再说“卿官崇德重,不可深入沙漠”,只是假惺惺表示关怀。老于世故的冯道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索性表示得心甘情愿。据《旧五代史》所引《谈苑》,契丹主曾派人劝冯道留下,他回答:“南朝为子,北朝为父,两朝皆为臣,岂有分别哉!”话说得很漂亮,实际还是不愿留在契丹。他把契丹的赏赐全部卖掉,得来的钱都用来买柴炭,对人说:“北方严寒,老年人受不了,只能备着。”似乎作了在北方长住的打算。契丹主同意他返回时,他又三次上表要求留下,被拒绝后还拖了一个多月才上路,路上边行边歇,两个月才出契丹境。左右不理解,问他:“别人能够活着回去,恨不得长上翅膀,你为什么要慢慢走。”冯道说:“你走得再快,对方的快马一个晚上就追上了,逃得了吗?慢慢走倒可以让他们不了解我的真意。”可见他表面上的恭顺只是一种韬晦的手段。
契丹灭晋,辽太宗耶律德光进入开封,冯道应召到达,辽主问他为何入朝,答复倒也直率:“无城无兵,怎么敢不来?”辽主又责问他:“你是什么老子(老东西)?”冯道答:“无才无德,痴顽老子。”辽主听后欢喜,任他为太傅。有一次又问他:“天下百姓如何救得?”冯道说:“现在就是佛出世也救不了,只有你皇帝救得。”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契丹的残暴举措,使他能在暗中保护汉族士人。契丹北撤时,他与晋室大臣被随迁至常山,见有被掠的中原士女,就出钱赎出,寄居在尼姑庵中,以后为她们寻找家人领回。耶律德光死后,汉兵起来反抗契丹军队,驱逐了辽将麻答,冯道等到战地慰劳士卒,军心大振。失地收复后,冯道又选择将帅,使军民安定。
冯道出使契丹的目的或许能推测为贪恋后晋的爵禄,那么他应辽主之召以及以后的行动就不能说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利益。当时契丹军只占领了开封一带,他所在的南阳并无危险,要投奔其他割据政权也不难,以他的声望和政治手腕,博取荣华富贵易如反掌。但他却甘冒风险去开封,在复杂的形势下减少了契丹入侵造成的破坏。当时的文武大臣中,一心卖国求荣,争当儿皇帝、孙皇帝的;趁机烧杀抢掠,大发战乱财的;对辽主唯命是从,不敢稍有作为的;比比皆是。冯道的行为自然算不上大智大勇,但似乎也不应苛求了。
前些年有人要为石敬瑭卖国辩护,说什么契丹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民族,所以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不是卖国行为,而是促进了民族团结。这种谬论不值一驳,因为当时契丹与后唐、后晋还不是一个国家,无论石敬瑭的主观愿望和客观效果都没有任何积极意义可言。但如果认为卖给契丹罪孽深重,而卖给其他汉人政权就无所谓,那也是不公正的。尤其是到了今天,我们绝不能再用“华夷之辨”作为评判历史是非的标准,对冯道与契丹的交往也应如此。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生在乱世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在这一点上,司马光与欧阳修基本上是一致的,即“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才算得上忠(《资治通鉴》卷二九一臣光曰,以下同)。但他也知道在“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余年,近者四三年”的情况下,不能要求大家都在国亡时殉葬,所以又提出了一个“智士”的标准:“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你冯道纵然不能作忠臣死节,当一个智士,不做官或只做小官总可以吧!这话其实也是欺人之谈。且不说在乱世中有几个人能自由自在地“灭迹山林”,就是在治世,要是皇帝看上了你能逃得了吗?自从朱元璋创造了“不为君用”就有灭族罪的法律以后,士人连不服从、不合作的自由也没有了,天地虽大,哪里还有山林可隐?再说,大官、下僚本无严格区别,更无本质不同;当大官是失节,当小官就可保住“智士”身份,岂不是笑话?如果司马光生在近代,看到曾国藩对“粤匪”斩草除根,蒋介石剿共时实行格杀勿论,或者在文革中连一般国民党员、保甲长都要被揪出打倒,那就会懂得当“下僚”是再愚不过的事了。话说回来,冯道并不是绝对没有选择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的自由,不过冯道大概不愿意如此了其一生;他真这样做了,欧阳修、司马光和我们今天就没有冯道其人可评论了。但还会有张道、李道,因为知识分子总是要扮演自己的角色,实现自己的价值的。
现在可以讨论文章开头的问题了,要是冯道生在前南斯拉夫,在国家分裂、民族仇杀、宗教冲突时,他能做些什么?最容易的自然是“灭迹山林”,国内找不到,可以到国外去找,有钱就做寓公,没有钱也可以当难民,先在外国爱国,等天下太平了再回去爱国。在国内“灭迹山林”就没有那么方便,且不说在纷飞的战火中难保不中流弹,激烈的国家、民族、宗教情绪大概也容不得你置身度外,不过却能避免后人说长道短。另一条路就是当忠臣,选择一方后就竭尽全力,这样无论生前生后都能博得一部分人的赞扬。但旁观者已经可以看出,冲突中似乎没有一方握有全部真理,忠于一方的代价必定是是非参半,或者是更多的生命财产损失。这样的忠臣越多,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人民蒙受的损失也越大。如果有第三条道路,那就是以人类的最高利益和当地人民的根本利益为前提,不顾个人的毁誉,打破狭隘的国家、民族、宗教观念,以政治家的智慧和技巧来调和矛盾、弥合创伤,寻求实现和平和恢复的途径。这样做的人或许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但他对人类的贡献无疑会得到整个文明社会的承认。
冯道走的就是第三条道路,尽管他没有走得很好,也没有最终成功,就像他在《长乐老自叙》中所说“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何以答乾坤之施”;但与“灭迹山林”或效愚忠于一姓一国的人相比,他无疑应该得到更多的肯定。
这位冯道有个有名的故事,他曾使人读《老子》,自己卧而听之。其人开卷,以第一句中“道”字犯相公讳,乃读曰:“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但冯道听后哈哈大笑,让他照原文读下去,可知冯道是如何看待名讳的
当然,这里不是来说这个故事如何的,而是看了茶壶那个关于袁世凯的帖子后,想到了冯道这个人,于是也转了这篇文章过来。从中国的传统儒家道德来看,这两个人都是应该为人所不齿的,但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中,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他们个人的命运怎样能够超越那个环境加之于身的束缚呢?诚然,他们个人的性格在其中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可是,后人和史书对他们的评价又将道德凌驾于历史现实之上。如何来看待历史,看待这些历史中确实曾经活生的人物,真的是一个问题。
荣枯鉴
作者:长乐老
圆通卷一
善恶有名,智者不拘也。天理有常,明者不弃也。道之靡通,易者无虞也。
惜名者伤其名,惜身者全其身。名利无咎,逐之非罪,过乃人也。
君子非贵,小人非贱,贵贱莫以名世。君子无得,小人无失,得失无由心也。名者皆虚,利者惑人,人所难拒哉。
荣或为君子,枯必为小人。君子无及,小人乃众,众不可敌矣。名可易事难易也,心可易命难易也,人不患君子,何患小人焉?
闻达卷二
仕不计善恶,迁无论奸小。悦上者荣,悦下者蹇。君子悦下,上不惑名。小人悦上,下不惩恶。下以直为美,上以媚为忠。直而无媚,上疑也;媚而无直,下弃也。上疑祸本,下弃毁誉,荣者皆有小人之谓,盖固本而舍末也。
富贵有常,其道乃实。福祸非命,其道乃察。实不为虚名所羁,察不以奸行为耻。无羁无耻,荣之义也。
求名者莫仕,位非名也。求官者莫名,德非荣也。君子言心,小人攻心,其道不同,其效自异哉。
解厄卷三
无忧则患烈也。忧国者失身,忧己者安命。祸之人拒,然亦人纳;祸之人怨,然亦人遇。君子非恶,患事无休;小人不贤,佘庆弗绝。~
上下离心,非小人难为;下不结怨,非君子勿论。祸于上,无辩自罪者全。祸于下,争而罪人者免。
君子不党,其祸无援也。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道义失之无惩,祸无解处必困,君子莫能改之,小人或可谅矣。
交结卷四
智不拒贤,明不远恶,善恶咸用也。顺则为友,逆则为敌,敌友常易也。
贵以识人者贵,贱以养奸者贱。贵不自贵,贱不自贱,贵贱易焉。贵不贱人,贱不贵人,贵贱久焉。
人冀人愚而自明,示人以愚,其谋乃大。人忌人明而自愚,智无潜藏,其害无止。明不接愚,愚者勿长其明。智不结怨,仇者无惧其智。
君子仁交,惟忧仁不尽善。小人阴结,惟患阳不制的。君子弗胜小人,殆于此也。
节仪卷五
外君子而内小人者,真小人也。外小人而内君子者,真君子也。德高者不矜,义重者轻害。
人慕君子,行则小人,君子难为也。人怨小人,实则忘义,小人无羁也。难为获寡,无羁利丰,是以人皆小人也。
位高节低,人贱义薄。君子不堪辱其志,小人不堪坏其身。君子避于乱也,小人达于朝堂。
节不抵金,人困难为君子。义不抵命,势危难拒小人。不畏人言,惟计利害,此非节义之道,然生之道焉。
明鉴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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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不察非福,祸不预必祸。福祸先知,事尽济耳。
施小信而大诈逞,窥小处而大谋定。事不可绝,言不能尽,至亲亦戒也。佯惧实忍,外恭内忌,奸人亦惑也。知戒近福,惑人远祸,俟变则存矣。
私人惟用,其利致远。天恩难测,惟财可恃。以奸治奸,奸灭自安。伏恶勿善,其患不生。
计非金者莫施,人非智者弗谋,愚者当戒哉。
谤言卷七
人微不诤,才庸不荐。攻其人忌,人难容也。陷其窘地人自污,谤之易也。善其仇者人莫识,谤之奇也。究其末事人未察,谤之实也。设其恶言人弗辩,谤之成也。
谤而不辩,其事自明,人恶稍减也。谤而强辩,其事反浊,人怨益增也。
失之上者,下必毁之;失之下者,上必疑之。假天责人掩私,假民言事见信,人者尽惑焉。
示伪卷八
无伪则无真也。真不忌伪,伪不代真,忌其莫辩
伪不足自祸,真无忌人恶。顺其上者,伪非过焉。逆其上者,真亦罪焉。求忌直也,曲之乃得。拒忌明也,婉之无失。
忠主仁也,君子仁不弃旧。仁主行也,小人行弗怀恩。君子困不惑人,小人达则背主,伪之故,非困达也。
俗礼不拘者非伪,事恶守诺者非信,物异而情易矣。
降心卷九
以智治人,智穷人背也。伏人慑心,其志无改矣。
上宠者弗明贵,上怨者休暗结。术不显则功成,谋暗用则致胜。君子制于亲,亲为质自从也。小人畏于烈,奸恒施自败也。
理不直言,谏非善辩,无嫌乃及焉。情非彰示,事不昭显,顺变乃就焉。
仁堪诛君子,义不灭小人,仁义戒滥也。恩莫弃贤者,威亦施奸恶,恩威戒偏也。
揣知卷十
善察者知人,善思者知心。知人不惧,知心堪御。
知不示人,示人者祸也。密而测之,人忌处解矣。君子惑于微,不惑于大。小人虑于近,不虑于远。
设疑而惑,真伪可鉴焉。附贵而缘,殃祸可避焉。结左右以观情,无不知也。置险难以绝念,无不破哉。
秦始皇传国宝玺之谜
根据民国年间,时任蓝田县县长、喜好玉石收藏的童冠文推考,传国玉玺可能被五代的冯道私藏。
后唐主李从珂与曹太后刘皇后等在亡国之际,登玄武楼自焚而亡之时,冯道正是当时的重臣。唐废帝李从珂时,冯道为三公之一的司空,李从珂在玄武楼自焚而死,传国玉玺自此不知去向,莫非传国玉玺被冯道收藏?这时,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使他(即童冠文——笔者注)心头为之一震,传国玉玺会不会就在冯道的墓中?这样一想,他心头的疑云便一点一点地散开了,立时感到云开日出,豁然开朗起来,看来传国玉玺很有可能就在冯道的墓中。
原来冯道不仅是一个善于观望形势、舍弱趋强、无所建树的大官僚,而且还是一个私藏国宝、老谋深算的人。他把传国玉玺私藏起来而没有献出来,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也许即使献出来他也不可能当更大的官了,他深知自己的官职已经够高了,纵使献宝邀功也是白搭,所以便藏了起来。而他死后,却让这稀世珍宝陪伴着他那丑恶的肉体,成为千百年来的一大迷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