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扪虱谈 ：刻意[转帖]

阿夏是我在清韵认识的网友，他颇爱谜，很有谜的天资，可惜他兴趣并不在此。他的 诗文，尤其是文，我很喜爱，篇篇细读，收获良多。这是他最近谈诗的一篇短文， 转过来，大家看看。诗谜本一道，阿夏的有些见解放之于谜，也颇有道理。 扪虱谈 ：刻意 作者：阿夏 （转自清韵网站） 刻意之诗不知自何时始， 而于晚近为甚。读诗经楚骚，以及汉唐作品，都有一种如 亲戚情话的舒服感。情感和文字， 明白自然流畅到极致。“采采卷耳，不盈倾筐。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澄江静如练”“池塘生春草”“床前明月光”。多好。 李白说：“解道澄江静如练，教人长忆谢玄晖。”每回读到，我都会感动，以致汗 毛震颤。我非谢玄晖，但为后世有人知他如此而感动。 诗越往近代，水势渐小而曲折就多了起来。此所以我不喜欢宋诗，不喜欢明清诗。 村学究他要露学问给你看，穷措大他要摆阔气给你看。学问他是有的，阔气也是真 的。但是熬不得那份神气，也就是刻意。“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 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一点小意思，哪值得这么转弯抹角，变戏法 一样的端出来献宝啊。从前人是有屁就放。后来人他有屁变着法子放，好玩吗？ 屁 则不爽。 人本来是见红说红，见绿说绿。“怡红快绿”，就开始刻意了。还嫌不够，就说红 得疼，绿得酸。说死红，伤绿等等。一位朋友小说中穿衣服不说穿衣，说我一下跳 到裙子里去；从前有人写“工”字中间一竖偏要扭曲。类似方法用到诗里，就是刻 意。新诗多刻意， 往往自己感觉好得不得了。旁人初看也挺刺激，三看就无余味。 好像变魔术，不经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追求光明。黑夜几曾给你 黑色的眼睛？为了和光明对照，硬是给黑夜栽赃罢了。同样的意思，泰戈尔写道： 斧头向树林要柄，树林给了它。就不刻意。 李贺诗刻意造境，道人所未道，简直是煎熬自己的骨血。“小白长红”，没见别人 这么形容过。但是他的诗和他一样，总有点短命相，局促，别扭，终不成大家气象， 不会象哪怕王维孟浩然那样芳馨远播。清人龚自珍也是刻意作诗，他比李贺又矮了 许多，李贺还是驰骋形像思维，诡丽幽绝，上接楚骚。龚诗离诗骚都远，色香味俱 不足。诗为人称道，称道的东西其实是在诗之外的。 刻意之诗容易为人称道，特地做给你看的，你看不见还真对不起他，不说好人家当 你瞎子。在这一点上，刻意和矫情不同。因为它到底还有点意思可资雕刻，让人玩 味。矫情是衣服下塞个枕头装怀孕，以为能遮天下人耳目其谬误则大矣。不过，更 好的诗，我想还是那种以平常心情，留下的永久回味。

然

这篇怎么不贴到附庸风雅上？想必东郭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我看这篇文章所说的自然之诗与刻意之诗有点象王国维的“无我之境”和“有我之境”，我自己也是最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雨中山果落， 灯下草虫鸣”这样的境界。

王国维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和这篇文章中的刻意、自然还不是一回事。王国维是这样论述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前者比方，“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后者比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同时，王国维对于二者没有明显贬低或是抬高。他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如果说有点像，倒是和王国维所说的“造境”和“写境”相似。 这篇文章表达的大致意思不错，不过我想也许还有这样两点值得我们一并思考：第一，艺术的表现常常在自然和人力之间摇摆，甚而常常是周期性的，所以傅雷说，每当艺术遇到危机的时候，总是要重新返于自然，并从其中吸取养分；第二，由于时间的不可逆性，使得后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创新变得越来越艰难，路也越来越窄。所以后人创造性的缺乏，固然有其天才不济的缘由，但世易时移的客观缘由也该获得应有重视。如此，我们才可以对历史保有“同情的理解”并怀有“温情和敬意”。 此外，文中对顾城的那句诗的评价似显过苛，须知，诗句中的自然色彩浓厚，则神秘色彩就相应会缩减，反之亦然，事实上，自然色彩和神秘色彩常常构成了不同诗歌各擅胜场的特质。当然，也正是在此处，在对于相同诗歌的不同评价上，也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视角和悟性的不同关照。而这，恰恰也正是诗意采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刻意未必不如自然，看你这个自然是那种境界的了。 经历过“见山不是山”的“见山是山”才属于第三重境界。

刚才又看了一遍这篇文章。不少地方又多了些不同意。 尤其是文章中用“放屁”等形容诗句的曲折，也许虽是率性使然，却未免过于刻薄了些。当然，或者是作者本人过于看重自然，于行文的委婉处就很少留意了。

阿夏为人可谓君子坦荡荡，出言幽默、辛辣，活脱脱他的观点全然流露于其字里行间 无遗。他文中虽偶有俗字，但赏其文却觉颊齿留芳，毫无鄙俗。言辞尖锐乃其禀性， 天然自现，我倒还挺赏羡这份有棱有角的个性。 WHERE提到的两点我很赞同。阿夏文章中有些观点我还是不敢苟同的。如宋朝的哲理 诗，他就很以刻意为由而鄙薄之。诚如WHERE所言，唐以后的人若想站在唐这个诗的 巨人肩上求条创意的路子已经很难了。于日常中些微点滴的事件中，能体会出一些 颇有深意的哲理，而巧妙地并不说教性地寓其于短短几行诗句中，这本身我想就是 宋人开拓的一条诗家新径。其多能传诵千载于今，大大小小也是对其成功的一点自 注吧。不过我本人还是爱唐诗，尤其是李商隐的。别人都是诗仙诗圣乃至诗鬼，他 则是个地道的诗中情圣。 诗盛于唐也枯于唐。唐人已占尽了诗应有的风光。后人若能与唐人平坐共饮，分其 一勺羹，已须多出唐人的天资了。人总还是个懒惰的动物，有点资质的干脆都另走 捷径了。所以我们有了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可看。但后人照样有出类拔萃者，如 纳兰性德、王国维的词不输宋人，晚清诗家，如黄景仁，绝不让多数唐诗人几分。 唐好多名家大拿，其作品也都有刻意的痕迹。如李白写杨贵妃的几首，想着就觉得 他可怜。对着美人，多数男人受荷尔蒙作用，灵感会多些。可他这个诗仙，面对的 是皇上的老婆，那些诗情灵感真感之类统统不敢乱发。结果我们就看到了“会向瑶 台月下逢”之类扯东拉西，不关痛痒，没真情的清平调了。同样类似的情况，他写 诗给同期诗人王昌龄，其诗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则毫无造作， 还了个真真实实的诗仙。 胡乱瞎侃，也算随便聊聊吧。冬妮娅讲得挺对的，这个版面近来冷淡些，私心一起， 就把该放在其它地方的文章转到这里了。

呵呵，东郭兄所言，深获我心。特别是论及李白面对杨贵妃的文字，对于文学的心理分析犀利幽默，令人忍俊不禁。

where引用了几句王国维的话，可惜没引到点子上。阿夏想说的不是王国维的“有我无我”，而是“隔与不隔”。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眼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由于阿夏引用了程颢的诗句，我不由得补充几句。我手头有千家诗，每每挑灯夜读，至二程作品，即顿感厌恶。阿夏所引“半亩方塘”是一例，还有“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等等，皆令人毛发森森。 乔纳森也曾说过，我对于那些喜欢卖弄学问的小说家并不是非常的反感，因为不管怎么样，学问究竟是学问，不会因为卖弄而走样。可是，那些卖弄'智慧'的却令我难以忍受。所以阿夏批评的诗人固然恶心，最恶心的却还算是二程这种卖弄“人生智慧”“人生训诫”的道学家。

呵呵，知非mm，你冤枉我了，我上面引用王国维的句子主要是针对在我之前donia的帖子的，而且我第一句就说“王国维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和这篇文章中的刻意、自然还不是一回事”。 在我看来，阿夏文中的“刻意”、“自然”两词看似明白，而仔细探究，其实又包含了两个层面的含义，第一是在创作层面上，作者是否刻意或是自然，第二是在读者欣赏层面，也就是读者对于诗歌的感觉是否刻意或是自然。第一，我觉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要阐述的思想不能完全和阿夏文中完全对应，因为首先阿夏主要言诗，而王国维重在论词；其次，阿夏对唐朝之后的诗歌多有臧否之辞，而王国维则将时间界限划分至北宋，所谓“余所以不免有北宋后无词之叹也”；第二，如果非要试图对二者进行比较，那么我觉得，在第一个层面也就是创作层面上，大略类似于王国维所谓的“造境”和“写境”，而在第二个层面也就是诗歌自身对于阅读者的印象的层面上，大略类似于你提到的“隔”与“不隔”。 至于你提到的二程的诗句，在我看来问题倒不在于“隔”与“不隔”，而在于诗句本身承载了本不属于诗歌功能的教化功能。因为就你提到的“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只是内容不为人所喜，其语言倒也很难说“隔”，而我们知道，王国维的“隔”与“不隔”是针对语言自身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