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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常撞大吕应黄钟”(新月派诗人)闻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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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钟声

钟声报得这样急──
时间之海底记水标哦!
是记涨呢,还是记落呢!──
是报过去底添长呢?
还是报未来底消缩呢?

  《钟声》收入《红烛·青春篇》,属于一位青年学生刚刚萌发的“形而上”思索。

  当钟声敲响的时候,诗人似乎猛然一怔,从青年学生特有的那匆忙的、兴冲冲的步履中驻脚聆听。“钟声报得这样急──”是啊,在青年人朝气蓬勃、一往无前的“入世”人生中,还有多少时候在驻足思忖,感叹“逝者如斯”呢?岁月如梭、光阴不再,那多半是年过半百者的惋惜,青年人不会如此,因为在他们的面前,还浮动着那仿佛永远不沉的地平线,他们是时间的主人。但是,就在今天,或许是某种特殊境遇与心理的触动吧,诗人清醒地意识到了钟声的 存在、时间的意义,唉,原来它竟然是如此的匆忙,如此的催命!

  于是,在诗人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片汪洋大海,这就是那无始无终、漫无边际、深不可测、气势磅礴的时间的海洋。传统中国诗歌通常是把时间与江河联系在一起,谓“时间长河”,而诗人却以大海喻时间,显然是特别突出了它给人的广博深厚又变幻莫测的感受。大海波起波伏、潮涨潮落,这就是时间一刻不停的形象,而钟声,就确实是“时间之海底记水标哦!”

  对于永远都只是生活在“现在”的人而言,奔流的时间总是不断地把他的生命割为两大部分,一是已经消逝了的“过去”,一是尚未降临的“未来”。在时间海洋的浪涛拍击下的人的生命,是从不断逝去的“过去”走向迎面的“未来”。如果说这一生命在整体上是有限的,那么,我们的每一声脚步,我们听到的每一记钟响就都是这一“消涨”的信号,“是报过去底添长呢?/还是报未来的消缩呢?”其实,这两者具有同等的意义,在“过去底添长”里,“未来”必然“消缩”了;而关键的在于,无论是“添长”还是“消缩”,人的生命却是肯定的一分一秒地逝去了,这恐怕就是急迫的“钟声”给人的最大悲哀吧。

  自人类的自我意识觉醒以后,对自身生命流逝的恐惧就日益的有增无减起来,对时间的哀叹也就因此产生了,所以在古往今来的中外诗歌中,对时间这一“形而上”的事物的议论可谓屡见不鲜。当然,由于时代不同,文化背景不同,类似的议论又还是各具特色的。当二十年代初期的闻一多屹立在“五四”这一特殊的文化汇合的关口提出自己的“时间之思”时,他实际上已经面对着中外古今的许多时间思索的遗产。闻一多的创作必然存在一个如何认同,又如何超越的问题。

  李白“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把酒问月》),刘希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代悲白头翁》),这都是中国古典诗歌中“时间之思”的表现。这些思考的一大特色就是:时间问题被纳入到个人身世之伤感中加以陈述,并没有过分突出“时间”这一抽象的事物本身,所以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也找不到专门吟诵“时间”的诗歌,时间只是诗人即景感怀的诸多元素之一。在闻一多的《钟声》里,“时间”则被当作了吟咏的主要对象,诗歌的艺术形象也是对这一抽象事物的感性显示。这说明,闻一多对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已有所超越。

  在每一个时代,西方诗人都对“时间”发表过自己的议论。莎士比亚的第六十五首十四行诗,雪莱的《时间》,以及T·S·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可以说就是几个主要时代的代表作。在这些诗歌中,抽象“时间”不仅是诗歌吟咏的主体,而且被作了多侧面多方位的解剖分析。例如雪莱也把“时间”喻为“深不可测的海”,他说,时间的海水是“人类眼泪中的盐份所渍咸”,它“倦于捕食,仍咆哮着不知餍足”,并且难以捉摸,“平静时诡谲,风暴起时恐怖”,诸如此类,可谓气势恢宏而内蕴丰富。与这类成熟的“时间之思”相比较,我认为闻一多《钟声》中发出的思考还是略嫌单薄了些,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即景抒怀,西方诗歌的智性思辨之间,《钟声》倒也具有中国传统式的“即兴感慨”的特征。

  从诗人的创作心理上分析,这又显然与诗人当时作为清华学校的一名青年学生的阅历有关。他还刚刚踏上社会,初涉人生长途,就他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感情的需要而言,都不大可能对“时间”这一复杂而深奥的事物提出太多的问题,而愈是在这种时候,文化传统中的一些既定的模式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他的心灵。

  由此,在对《钟声》的解读中,我们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任何文化意识的超越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必须与诗人自身的与众不同的人生体验深深地焊合在一起。如果人生体验还不是特别的丰富、特别的富有独创性,那么仅仅借助于理性介入的超越就还是不够的、不完全的与不彻底的。传统文化的意识模式终将在最后显示自己的力量,从而大大地削弱了文学创作的开拓成果。

  不过,必须指出的是,我们的这番小结绝不是用来挑剔闻一多的青年作品,而是想通过对这位伟大诗人早年作品的一些分析解剖,让读者更清晰地认识他那曲折的诗歌探索历程,或许对今天的创作与评论不无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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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剑匣

I built my soul a lordly pleasure-house,
Wherein at ease for aye to dwell.
…………
And "While the world runs round and round"
I said,
"Reign thou apart,a quiet king,
Still as,while Saturn whirls, his steadfast shade
Sleeps on his luminous ring."
To which my soul made answer readily:
"Trust me in bliss I shall abide
In this great mansion, that is built for me ,
So royal-rich and Wide."
            ──Tennyson

在生命底大激战中,
我曾是一名盖世的骁将。
我走到四面楚歌底末路时,
并不同项羽那般顽固,
定要投身于命运底罗网。

但我有这绝岛作了堡垒,
可以永远驻扎我的退败的心兵,
在这里我将养好了我的战创。
在这里我将忘却了我的仇敌。
在这里我将作个无名的农夫,
但我将让闲惰底芜蔓
蚕食了我的生命之田。
也许因为我这肥泪底无心的灌溉,
一旦芜蔓还要开出花来呢?
那我就镇日徜徉在田塍上,
饱喝着他们的明艳的色彩。

我也可以作个海上的渔夫:
我将撒开我的幻想之网。
在寥阔的海洋里;
在放网收网之间,
我可以坐在沙岸上做我的梦,
从日出梦到黄昏……
假若撒起网来,不是一些鱼虾,
只有海树珊瑚同含胎的老蚌,
那我却也喜出望外呢。

有时我也可佩佩我的旧剑,
踱进山去作个樵夫。
但群松舞着葱翠的干戚,
雍容地唱着歌儿时,
我又不觉得心悸了。
我立刻套上我的宝剑,
在空山里徘徊了一天。
有时看见些奇怪的彩石,
我便拾起来,带了回去;
这便算我这一日底成绩了。

但这不是全无意识的。
现在我得着这些材料,
我真得其所了;
我可以开始我的工匠生活了,
开始修葺那久要修葺的剑匣。

我将摊开所有的珍宝,
陈列在我面前,
一样样的雕着,镂着,
磨着,重磨着……
然后将他们都镶在剑匣上,
用我的每出的梦作蓝本,
镶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图画。

我将描出白面美冉的太乙
卧在粉红色的荷花瓣里,
在象牙雕成的白云里飘着。
我将用墨玉同金丝
制出一只雷纹镶嵌的香炉;
那炉上炷着袅袅的篆烟,
许只可用半透明的猫儿眼刻着。
烟痕半消未灭之处,
隐约地又升起了一个玉人,
仿佛是肉袒的维纳斯呢……
这块玫瑰玉正合伊那肤色了。

晨鸡惊耸地叫着,
我在蛋白的曙光里工作,
夜晚人们都睡去,我还作着工——
烛光抹在我的直陡的额上,
好像紫铜色的晚霞
映在精赤的悬崖上一样。

我又将用玛瑙雕成一尊梵像,
三首六臂的梵像,
骑在鱼子石的象背上。
珊瑚作他口里含着的火,
银线辫成他腰间缠着的蟒蛇,
他头上的圆光是块琥珀的圆壁。

我又将镶出一个瞎人
在竹筏上弹着单弦的古瑟。
(这可要镶得和王叔远底
桃核雕成的《赤壁赋》一般精细)。
然后让翡翠,蓝珰玉,紫石瑛,
错杂地砌成一片惊涛骇浪;
再用碎砾的螺钿点缀着,
那便是涛头闪目的沫花了。
上面再笼着一张乌金的穹窿,
只有一颗宝钻的星儿照着。

春草绿了,绿上了我的门阶,
我同春一块儿工作着;
蟋蟀在我床下唱着秋歌,
我也唱着歌儿作我的活。

我一壁工作着,一壁唱着歌:
我的歌里的律吕
都从手指尖头流出来,
我又将他制成层叠的花边:
有盘龙,对凤,天马,辟邪底花边,
有芝草,玉莲,卍字,双胜底花边,
又有各色的汉纹边,
套在最外的一层边外。

若果边上还缺些角花,
把蝴蝶嵌进去应当恰好。
玳瑁刻作梁山伯,
璧玺刻成祝英台,
碧玉,赤瑛,白玛瑙,蓝琉璃,……
拼成各种彩色的凤蝶。
于是我的大功便告成了!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你不要轻看了我这些工作!
这些不伦不类的花样,
你该知道不是我的手笔,
这都是梦底原稿底影本。
这些不伦不类的色彩,
也不是我的意匠底产品,
是我那芜蔓底花儿开出来的。
你不要轻看了我这些工作哟!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抽出我的宝剑来——
我的百炼成钢的宝剑,
吻着他,吻着他……
吻去他的锈,吻去他的伤疤;
用热泪洗着他,洗着他……
洗净他上面的血痕,
洗净他罪孽底遗迹;
又在龙涎香上薰着他,
薰去了他一切腥膻的记忆。
然后轻轻把他送进这匣里,
唱着温柔的歌儿,
催他快在这艺术之宫中酣睡。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的大功告成了!
人们的匣是为保护剑底锋芒,
我的匣是要藏他睡觉的。
哦,我的剑匣修成了,
我的剑有了永久的归宿了!

哦,我的剑要归寝了!
我不要学轻佻的李将军,
拿他的兵器去射老虎,
其实只射着一块僵冷的顽石。
哦,我的剑要归寝了!
我也不要学迂腐的李翰林,
拿他的兵器去割流水,
一壁割着,一壁水又流着。
哦,我的兵器只要韬藏,
我的兵器只要酣睡。
我的兵器不要斩芟奸横,
我知道奸横是僵冷的顽石一堆;
我的兵器也不要割着愁苦,
我知道愁苦是割不断的流水。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让我的宝剑归寝了!
我岂似滑头的汉高祖,
拿宝剑斫死了一条白蛇,
因此造一个谣言,
就骗到了一个天下?
哦!天下,我早巳得着了啊!
我早坐在艺术底凤阙里,
像大舜皇帝,垂裳而治着
我的波希米亚的世界了啊!
哦!让我的宝剑归寝罢!
我又岂似无聊的楚霸王,
拿宝剑斫掉多少的人头,
一夜梦回听着恍惚的歌声,
忽又拥着爱姬,抚着名马,
提起原剑来刎了自己的颈?
哦!但我又不妨学了楚霸王,
用自己的宝剑自杀了自己。
不过果然我要自杀,
定不用这宝剑底锋芒。
我但愿展玩着这剑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里!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让宝剑在匣里睡着觉,
我将摩抚着这剑匣,
我将宠媚着这剑匣——
看着缠着神蟒的梵像,
我将巍巍地抖颤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将号啕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里的太乙,
飘在篆烟上的玉人,
我又将迷迷地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让宝剑在匣里睡着。
我将看着他那光怪的图画,
重温我的成形的梦幻,
我将看着他那异彩的花边,
再唱着我的结晶的音乐。

啊!我将看着,看着,看着,
看到剑匣战动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个烟雾弥漫的虚空了,……

哦!我看到肺脏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驶,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杀了!
我用自制的剑匣自杀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剑匣》也是闻一多早年创作的长诗之一,收入《红烛·李白篇》。诗歌描述了一个虚构的历史故事:一位曾经所向无敌的骁将在“四面楚歌底末路时”,退隐孤岛,自甘寂寞、自得其乐地精心雕镂着自己的“剑匣”。终于,一只精美绝伦的剑匣制成了,这位骁将陶醉在剑匣富丽堂皇的光芒之中,最后,竟然渐渐迷失了知觉,昏死过去了,实现了“不用宝剑底锋铓”自杀的宿愿。这实际上也就是个自杀的故事,但自杀者却又这样的坦然,这样的恬静,长时间地陶醉于山川美景之间,荒岛的生活百趣横生,自杀者的心境平和悠闲,那么,还有什么必要自杀呢?自杀又是这样的别出心裁,仿佛为做一件亘古未有的工艺品,从容娴静、精益求精。所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奇特、玄妙,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但读者的困惑丝毫也没有影响隐藏在这些谜团背后的瑰丽的光芒。

  我们试从几个方面加以解析。

  首先,“骁将”为什么要“自杀”?他的“自杀”有什么样的特殊的意义?细读《剑匣》我们就可以知道,这都是由于这位“骁将”那独特的厌世情绪而产生的,这一厌世导致了他的“自杀”,而厌世的独特性又决定了他的“自杀”是与众不同的。

  尽管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农夫,“镇日徜徉在田塍”上,是个不计收获的渔夫,也是个无忧无虑的樵夫,还曾长时间地专注于自己的剑匣工艺,乐不知疲。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所有的这些闲适与乐趣都不过是表面的现象,在“骁将”的内心深处,充满着对这个世界诸种生存方式的厌倦。名垂青史的英雄豪杰──改朝换代的汉高祖刘邦、不可一世的楚霸王项羽、百步穿杨的李广、乃至仗剑行侠的大诗人李白,在“骁将”眼中却都有着令他无法容忍的人生态度,他对此嗤之以鼻:李广过分轻佻,李白过分迂腐,刘邦过分奸猾,项羽变幻的人生没有一点实质意义!退隐之后,他是农夫、渔夫与樵夫,但绝无这三类行业的含辛茹苦、患得患失,他埋头于自己的剑匣雕镂,但这一努力的目的却是“自杀”──当所有这些世俗的生存形式,英雄的与平民的,惊心动魄的与简朴素静的,都在他心底一一滤过之后,他得到的仅仅是一连串的厌倦、不满,何况,“在生命底大激战中”,他已经“走到四面楚歌底末路。”这就是说,在世俗人生的沙场上,他已经被击溃、被抛弃,既然客观的社会与主观的自我都不再给他鼓起生存的勇气,那么“自杀”就成了唯一的选择。重要的是,即便是在结束生命的这种方式上,他也在向世俗意义的“楷模”挑战。古往今来,楚霸王乌江自刎,成了英雄失败最气壮山河的结局,但“骁将”一开口就申明,自己“并不同项羽那般顽固,/定要投身于命运底罗网”。

  可见,“骁将”厌世主义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的彻底性。他的厌世不是故作清高的说教,更不是别有用心的自我炫耀,而是他对整个世界、社会、人生进行全面思考的结果,因而,他的“厌世”在事实上就带着一种鲜明的反社会、反传统的特征。从文化学的意义来看。“骁将”所厌倦的几种生存方式恰恰都从不同的意义上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部分:刘邦式的“滑头”可谓深得帝王文化的真髓,而项羽式的“无聊”则属于尚未精通此道的蹉跎;李白式的“迂腐”表现了“文治”文化的本质,而李广式的“轻佻”则属于“武功”文化的要素。以上这些又都通通是“入世”的,相应地,农夫、渔夫、樵夫代表着“出世”的文化范畴。

  当然,“骁将”的反传统毕竟是客观的,不自觉的,而诗人闻一多的反传统则是自觉的、有意识的。

  我们知道,清华时代的闻一多带有异于常人的对传统文化的感情,但这并不等于说在“五四”精神的浸润、推动、召唤之下,他还会如封建遗老遗少一样畸形地、变态地赞美传统文化的一切。事实上,从捉笔创作的那一刻起,诗人闻一多就始终处于热爱传统与背叛传统的双重尖锐矛盾之中,他不能克制自己在几乎所有的宣言中维护民族文化的精华,就如同他不能掩饰自己在实际人生经历中所体验到的传统文化的种种弊陋一样。

  至此,我们似乎解释了“自杀”的直接原因:带有反传统性质的“厌世主义”,但还是没有解开这个谜。可供选择的自杀方式终究还是多种多样的,他为什么又对“剑匣”这一异常繁复,甚至是相当困难的自杀方式产生了兴趣?

  要解开这一谜团,就需要辨认“骁将”所精心雕镂的剑匣有什么样的奇特之处,我们看到,这是一件镂金错彩、工艺复杂、图案精美的作品:太乙、维纳斯骑在象背上的梵像。鼓瑟的瞎子、龙凤、天马、蟒蛇、蝴蝶、灵芝、玉莲、海涛、白云、香炉、星星,细腻入微,“这可要镶得和王叔远底/桃核雕成的《赤壁赋》一般精细”,所用的材料如象牙、墨玉、玫瑰玉、蓝珰玉、碧玉、金丝、银丝、猫眼、玛瑙、鱼子石、珊瑚、琥珀、翡翠、紫石瑛、螺钿、乌金、钻石、瑇瑁、璧玺、赤瑛、蓝琉璃,简直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总而言之,这是一件由世界上所有的最珍贵的材料制成的美丽到空前绝后的艺术品。“骁将”从昼到夜,由冬到夏地雕制着它,剑匣就是他全部生命、全付心血,但他又强调说,“这并不是我的手笔”,“也不是我的意匠底产品”,而是“梦底原稿的影本”,是无所用心时“芜蔓底花儿开出来的。”也就是说,剑匣是与现世的意识领域无关的东西,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凡入圣的事物,诗人又将它称为提供了“永久的归宿”的“艺术之宫”。

  这一人生、艺术的理想就是所谓的“唯美主义”。唯美主义是在对现实世界反感厌弃的情绪中产生的,它坚决反对人为任何现世的功利目的而碌碌奔忙甚至献身,现实人生中发生的一切在它看来都是庸俗无聊,而有意义的东西仅存在那些艺术的“美”中。因而人应当为艺术的“美”而活着,为艺术的“美”而奉献自己。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唯美主义理想主要来自西方诗歌,而唯美主义诗歌主要介于西方浪漫主义与象征主义之间,一些浪漫主义诗人(如济慈等)已经表现出了比较浓厚的唯美主义气质,在浪漫主义之后的法国巴那斯派、英国维多利亚诗歌中,这一艺术精神获得了全面的实践,其影响还一直延续到象征主义诗人的一些创作当中。《剑匣》引为前序的诗歌就出自维多利亚诗人丁尼生《艺术的宫殿》,据现代诗人绿原的翻译,其大意是:  

  我为我的灵魂筑起一道巍峨的别馆,
  好让它在里面优游岁月直到永远。
  ……
  而“当世界兜着圈子奔忙时”,我说,
  “你在一旁临御着,象一位无为的国王,
  宁静有如土星旋转之际,它稳定的阴影
  停落在它灿烂的光环之上”。
  于是我的灵魂立即作出答复:
  哦,让我享此天福,我将安居
  在如此富丽而宽广的
  这座为我们筑的华屋。”

  这便是对唯美主义理想的最生动描述:我的灵魂生活在仅仅属于自己的“艺术之宫”里,拒绝介入“世界兜着圈子的奔忙”。显然,那精巧而富丽的剑匣就是这样的一座“华屋”、“别馆”,“艺术之宫”诱惑着厌世主义者为他献出生命,因为毕竟是“唯美”的,所以它的“死”也是这样的精益求精,这样的美不胜收!

  死亡自人类文学艺术诞生以来就不时摇曳着它的面影,“诗人自杀”就更是一个亘古常新的话题了,当然面对死亡,不同的艺术理想也自有不同的表情,浪漫主义是亢奋的,现代主义是阴冷的,唯美主义则显得比较的雍容平和:它既不时提出着死的问题,又似乎并无太多的痛苦。绝望。这一切都是因为它自以为赢得了新的人生理想──美。

  为世俗利益而殉身是无聊的,那么,为了虚无缥缈的美而自杀就是值得的么?“五四”时代的闻一多还来不及思考这一问题,作为青年人愤世嫉俗之外的进取欲与作为“哀而不伤”诗学传统哺育中的心灵都影响着他更迅速地撇开唯美主义的诱惑进入现代精神的领域,至于他背弃“为美献身”的目标则是后来的事了。──但无论怎么说,诗人能够在自己的诗歌中提出了具体超越传统文化的新的人生理想,能够将来自西方的唯美主义精神引入诗歌创作,这对中国新诗的发展,却是一个巨大的贡献。

  一些评论家曾经从《剑匣》的构思而想到了济慈的《希腊古瓮颂》。《希腊古瓮颂》是济慈对古希腊古瓮中的图画的描述与想象:“啊,希腊的形状!唯美的观照!/上面缀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还有林木和践踏过的青草”,济慈把这些图画作为了永恒的美的显现:“呵,幸福的树木!你的树汁/不会剥落,从不曾离开春天;/幸福的吹笛人也不会停歇,/他的歌曲永远是那么新鲜”。显然,热爱济慈诗歌的闻一多从这一首诗里获得过营养。不过,济慈也自有济慈的特别,他的希腊古瓮的“美”,实际上更有一种离尘绝世的味道、更有一种形而上的光芒。他说:“沉默的形体呵,你象是‘永恒’/使你超越思想”,这恐怕也是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特殊意向吧。而闻一多的唯美主义的“现实性”就要强一些,在当时,他甚至将“艺术”作为“救国”的途径之一,他认为,面对艺术的美“最险恶虚伪的心也能闪出慈柔诚恳的光辉,这时什么沉忧烦虑都匿形遁迹了;这时人类中男女、长幼、高贵、贫贱的各种界限,同各种礼教的约束都无形消灭了,所以是自由平等的最高水涨标;而且这时,我们不独一己的快乐,并处处使别人快乐,……人的一切美德都泄露无遗了。”(《对于双十庆典的感想》)《剑匣》与《希腊古瓮颂》的这些“异中同”、“同中异”足以让我们在阅读中细细揣摩,或许,就会给我们不少新的启迪呢!

  在艺术特征上,《剑匣》值得注意的是它的浪漫主义想象与象征性的构思。

  全诗不厌其烦地描述着剑匣的内容。用料与制造过程,但显然意不在此,而是借剑匣暗喻某种值得献出一切的人生理想,这是所谓“象征性构思”。

  全诗大体上遵循剑匣修茸的起因、准备、专注、完成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线索,但却穿插了诗人浪漫主义诗的想象。想象将神话与现实融为一体,将历史与个人互相沟通,将孤岛与世界联为一片,使诗歌弥漫着奇丽梦幻的色彩。

  这些艺术特征又都可以说是唯美主义的必然要求:它借“象征”超脱庸俗的现实,以想象联通美的“永恒”,缘梦幻之光构想自己独一无二的艺术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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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玄思

在黄昏底沉默里,
从我这荒凉的脑子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不伦不类的思想;

仿佛从一座古寺前的
尘封雨渍的钟楼里,
飞出一阵猜怯的蝙蝠,
非禽非兽的小怪物。

同野心的蝙蝠一样,
我的思想不肯只爬在地上,
却老在天空里兜圈子,
圆的,扁的,种种的圈子。

我这荒凉的脑子
在黄昏底沉默里,
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
仿佛同些蝙蝠一样。

  人类的大脑是一副最奇妙、最复杂、最博大精深的器官。对于人类的大脑,最有发言权的恐怕还得算我们的艺术家了,因为谁也没有象他们那样一刻不停地追踪,描摹着大脑的信息。

  在所有以语言文字为工具的艺术家中,恐怕又得数我们的诗人最勤奋和最富有敏锐的感觉能力了。于是,在阴阳交替、变幻莫测的黄昏时分,诗人闻一多真切的记录了他大脑里的种种“玄思”。

  之所以要叫做“玄思”,自然是因为这些信息来得忽然,来得古怪、来得杂乱无章,看不出什么头绪,也不一定有什么明确的内涵,以致连人自己也觉得富有些不可捉摸的玄妙。值得注意的是,人并不是每个时候都能产生“玄思”,在许多时候,我们灵敏的活跃的大脑是作为一部有条理有理性的机器在操作,类似于一部电子计算机,它接受着现实世界的若干信号,贮存、加工,最后作出自己明确的判断,提出自己富有见地的思想。这些判断、思想以及情感都不“玄”,都是很可以理解的。但在另外一些特定的时刻,大脑里的信息就可能“玄”起来了。在什么时候呢?是“在黄昏底沉默里”,在“我这荒凉的脑子里”,闻一多在黄昏也不时思绪纷扬,但这一回却是最值得注意的“沉默”,这里的“沉默”恐怕并不是指表面上默默无语、而内心波澜起伏、苦苦地思索社会人生──闻一多不是这种哲学家式的“沉默”,他的“沉默”是完全诗化的,是诗人特有的精神状态。这时,意识和思想完全松弛下来,诗人毫无期待毫无目的地向世界敞开,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说法,即是尽可能地进入“无意识”的状态之中。与“沉默”相应,大脑的“荒凉”也是指一切现实理性的思维逻辑都停止运行,大脑里呈现出“白茫茫”的一片。众所周知,人也并不是总认为自己的大脑是荒芜的,在通常的情形下,我们倒是以自己满腹经伦、思想深邃而自诩,文明的理性的人如果能在某一时刻忽然意识到了一种内在的“荒凉”,面对世界又只好“沉默”的话,那么,这肯定是一大幸事。因为一个新的自我改造 的契机已经降临了,而重新充实我们的将是那长期蛰伏着的来自大脑深层的无穷无尽的能量。

  当大脑深处的信息以它自身的特殊方式释放出来时,我们一时是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的,因为它们的确与我们现实状态的逻辑思维有着这么大的区别,除了“古怪”,除了“不伦不类”,我们还能怎样来描述它们呢?

  诗人自有诗人的方式,闻一多采用“客观对应物”的方法努力将这些”古怪”的“玄思”形象生地呈现出来,“非禽非兽”的蝙蝠就好象是“不伦不类”的思绪,一时清晰,一时模糊,一时可料,一时莫辨,似是而非。“尘封雨渍”的“古寺”就好象是我们历史悠久、深不可测、晦暗神秘的大脑,蝙蝠盘旋而出时的“猜怯”也说明这些思绪并非汩汩滔滔,奔涌而出,它们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客观对应物”是现代诗歌艺术的主要成果之一,它能够将那些无意识状态的混乱的思绪用另一种方式比较准确的描摹下来,引起读者类似的体验。

  接着,诗人似乎要努力将这些“古怪”的思绪“看个”清楚。他发现,“我的思想不肯只爬在地上,/却老在天空里兜圈子”。“地上”就是平庸的现实世界,而“天空”则意味着超越性的空阔澄明的境界,“天空”与“地上”存在着很大的距离,来自大脑深处的思绪总是飞越向上,这似乎给了诗人重要的启示意义。这是闻一多“看”得最清楚的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当然也有“看”不太清楚,或者说,大体上清楚但却不理其意的地方,“圆的,扁的,种种的圈子”究竟暗示了什么,大概谁也不明白,但诗之为诗,也并不是什么都要明明白白,一览无余,明白与否是诗所要表达的对象所决定的。宣言式的慷慨陈词当然肯定是明白的,而无意识世界的混沌、模湖与晦涩却是这一对象本身的性质,如果有谁毫无朦胧地描绘出了无意识的世界,那很可能是一种欺骗性的再加工,这首《玄思》写的就是“玄思”,离开了“玄”,就什么也没有了。闻一多这首诗的贡献就在于尽可能完整地呈现了那种超理性、超逻辑的无序状态的种种思绪。

  诗的最后一段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是对前几段语义的小结重复,并且在用韵上与诗的第一段相同。这样就形成了某种回旋往复的美学效果,仿佛就如同那回旋的蝙蝠在天空兜着圈子的思想。诗的形式经过这样的处理,就取得 了与内容相一致的“意味”。

  闻一多作诗,一向讲究“沉淀”,讲究深思熟虑,也就是说理性的因素在他的艺术思维中仍然起着重要的作用。他需要借助于理性对自己感发的诗情进行加工、整理。因而在人们的印象中,闻一多式的“做”诗就与郭沫若式的“写”诗有着很大的差别,仿佛闻一多的“做”必定要使诗的原始情绪损失不少,充满便智化、教条化的色彩。《玄思》显然也不是闻一多在某一个黄昏里情绪激动的产品,而是对许多个黄昏经历的回忆和总结(“常迸出些古怪的思想”)但是,我们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机械生硬的逻辑化的东西,相反,正如我们在前文所分析 的,人的无序状态的无意识思绪都得到了生动的完整的呈现。这说明,闻一多的沉淀和加工并非都全凭理性的力量,他对情绪本身是相当尊重的,通过对“激情”与“想象”的运用,他基本上恢复到了诗情发生时的实际状态。闻一多具有“重建情绪”的奇异能力。在我们的一些传统研究中,常用“艺术想象的典型化”来概括闻一多的这一特征,其实,与其说它是什么“典型化”,还不如说它是“再构化”,一种再现原始情绪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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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钟声

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

圣诞节的钟声敲响,
这古老熟习的赞歌在耳际回旋,
多么粗犷,多么甜蜜,
反复把祝词叨念: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想到黎明的降临,
我的心微微震颤;
所有钟楼都在敲响,
钟声连绵,歌声不断: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钟声连绵,歌声不断,
直到世界从黑夜转向白天;
神圣的赞美,
和谐的召唤: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黑色的炮口多么凶残,
隆隆炮声把南方震撼;
钟声将炮声淹没,
颂歌把血腥趋散: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世界从此没有灾难,
每个家庭不再贫寒;
送走孤独,
迎来平安: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失望中我低头慨叹,
为何世上总有战乱?
这首歌受到嘲弄,
只因胸中仇恨装满: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钟声愈加响亮深沉:
“上帝永在,苍天有眼!
谬误终将落败,
正义万古流传,
和平布满大地,福佑撒遍人间!

Christmas Bells

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I heard the bells on Christmas Day
Their old familiar carols play,
And wild and sweet
The words repeat
Of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And thought how, as the day had come,
The belfries of all Christendom
Had rolled along
The unbroken song
Of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Till, ringing, singing on its way,
The world revolved from night to day,
A voice, a chime
A chant sublime
Of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Then from each black accursed mouth
The cannon thundered in the South,
And with the sound
The carols drowned
Of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It was as if an earthquake rent
The hearth-stones of a continent,
And made forlorn
The households born
Of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And in despair I bowed my head;
"There is no peace on earth," I said;
"For hate is strong,
And mocks the song
Of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Then pealed the bells more loud and deep:
"God is not dead; nor doth he sleep!
The Wrong shall fail,
The Right prevail,
With peace on earth, good-will to men!"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1-22 15:24:1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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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忠告

人说:“月儿,你圆似弹丸,缺似
弓弦;圆时虽美,缺的难看!”
我说:“月儿,圆缺是你的常事,
你别存美丑底观念!
你缺到半规,缺到娥眉,
我还是爱你那清光灿烂;
但是你若怕丑,躲在黑云里,
不肯露面,
我看不见你,便疑你像龟鼍底
甲、蟾蜍底衣,夜叉底脸。” 

            5月14日

  在对《忠告》作具体的赏析之前,有必要将闻一多早年的美学思想作一简单的介绍。早年的闻一多认为:“世界本是一间天然的美术馆,人类在这个美术馆中住着,天天摹仿那些天然的美术品,同造物争妍争巧。”“自然并不是尽美的,自然中有美的时候,是自然类似艺术的时候。最好拿造型艺术来证明这一点。我们常常称赞美的山水,讲它可以入画。”(闻一多:《建设的美术》、《诗的格律》)从这并不全面的引述当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早年的闻一多是以艺术作为美的先验本体的。而艺术则为先验的美感形式、美感特征。因此,闻一多早年的“美即真”的艺术信条比一般意义上的理解有着远为复杂的内涵。这对于我们深入理解闻一多诗歌的风格、特色是有帮助的。

  《忠告》一诗按其叙述人称和内容的转换,可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以泛指的第三人称作为叙述主体而进行的内容的展开,表达了一种以月圆为美、月缺为丑的普遍的、时尚的审美观。第二部分以第一人称“我”为叙述主体,表达了“我”的不同于流俗的审美观。闻一多认为,月圆月缺,不过是自然界的普遍现象,月圆之时代表不了自然界的“美的时候”,而月缺也并不意味着自然界里多了一幅丑面孔。形式上的圆与缺,并不是月亮本身所特有的现象,而是普遍地存在于自然诸相之中,它们是自然现象上的真,而不是艺术意义上的美,因此,闻一多认为,根本谈不到用圆时之月来攀附作为美的先验本体的艺术。圆时之月谈不上美,正如缺时之月谈不到丑一样,因为它们本身即是同作为美的先验本体的艺术相疏离的。然而,月亮的灿烂清光却为“我”所爱。

  前面讲过,作为美的先验本体的艺术,本身即是美感的先验形式、先验性质。先验,并不意味着无涉于经验,脱离经验而存在,而是指先于经验而存在。月圆、月缺,都称不上是先验的,因为它们恰恰无限地类似于自然界的诸现象。但是,月光则不同。它虽然只有作为一种经验现象才能为人所感觉得到,但是,就人的可能的经验范围而言,它却是作为一种似乎是先验的独立存在的现象特征被人们经验地感觉到的。从闻一多的审美观念来看,恰恰是这一点,才应当被看作是美的。“自然中有美的时候,是自然类似艺术的时候”,这句话不妨反过来说:自然类似艺术的时候,是自然中有美的时候。

  闻一多爱月亮的清光灿烂。但是,在闻一多的这首诗中,月亮的灿烂清光是作为一种原因所呈现的结果而被他所欣赏的。这种原因就是月亮的不媚不俗、率尔任性、坦然暴露自身的态度。这种态度,或者说风度,才是更为闻一多先生所欣赏、所赞美的。闻一多在诗中还做了如是的强调:  

  但是你苦怕丑,躲在黑云里,
  不肯露面,
  我看不见你,便疑你像龟鼍底
  甲、蟾蜍底衣,夜叉底脸。

  除夜叉的脸我们无法想象其形状外,其余二者虽都具有圆的特征,然而却给人极丑恶的感觉,一正一反,极写了闻一多对月亮率真态度的挚爱。然而,这种爱,这种赞美,却偏离了闻一多自己所规定的审美注释的范围,而同中国古代艺术中的“比德”现象颇为相似,即将月亮的灿烂清光、率真态度同一种人格化的品质情操等同起来,不自觉地发生了以真为美向以善为美的偏离。然而,这种偏离仅限于此,不可夸大。圆月作为中国古代艺术中的原型意象、传统母题,本来是同完美、和谐、团圆或者对于这一切的向往联系在一起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月圆为美。从西方近代美学的观点看来,也有以月圆为美的倾向。因为圆月所具有的完整和谐的形式极符合理性主义美学家们作为审美活动核心的“完善”概念的要求。但是,在上述两个方面上,反而看不到古典传统和西方近代审美观念对于闻一多有何影响,相反,它们倒是处于一种被否定的位置上。闻一多所尊重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理性,而且更有自己的情感。也就是说,他是从自己的少年人的对于现实人生的真切的感受上,从他那带有青春感和理想性的情绪体验上、从他对于世间诸相的少年人的体认和理解上出发,来进行他的审美观照的。善并不是不能转化成美。近现代对于善的理解,已经不复是那种压抑人的生命欲望,扼杀人的自由创造的虚伪的伦理形式,它是人以争取自身生命力的解放和自由实现为目的的理想、愿望与实践,它是美的,因此是应当受到肯定和赞美的。这一点,启示着闻一多,启示着闻一多对于《忠告》的创作,也启示着我们对于《忠告》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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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秋色
——芝加哥洁閤森公园里

“诗情也似并刀快,
剪得秋光入卷来。”
     ──陆游

紫得象葡萄似的涧水
翻起了一层层金色的鲤鱼鳞。

几片剪形的枫叶,
仿佛朱砂色的燕子,
颠斜地在水面上
旋着,掠着,翻着,低昂着……

肥厚得熊掌似的
棕黄色的大橡叶,
在绿茵上狼藉着。
松鼠们张张慌慌地
在叶间爬出爬进,
搜猎着他们来冬底粮食。

成了年的栗叶
向西风抱怨了一夜,
终于得了自由,
红着干燥的脸儿,
笑嘻嘻地辞了故枝。

白鸽子,花鸽子,
红眼的银灰色的鸽子,
乌鸦似的黑鸽子,
背上闪着紫的绿的金光──
倦飞的众鸽子在阶下集齐了,
都将喙子插在翅膀里,
寂静悄静打盹了。

水似的空气泛滥了宇宙;
三五个活泼的小孩,
(披着桔红的黄的黑的毛绒衫)
在丁香丛里穿着,
好象戏着浮萍的金鱼儿呢。

是黄浦江上林立的帆樯?
这数不清的削瘦的白杨
只竖在石青的天空里发呆。

倜傥的绿杨象位豪贵的公子,
裹着件平金的绣蟒,
一只手叉着腰身,
照着心烦的碧玉池,
玩媚着自身的模样儿。

凭在十二曲的水晶栏上,
晨曦瞰着世界微笑了,
笑出金子来了──
黄金笑在槐树上,
赤金笑在橡树上,
白金笑在白松皮上。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些绚缦的祥云──
琥珀的云,玛瑙的云,
灵风扇着,旭日射着的云。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百宝玲珑的祥云。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紫禁城里的宫阙──
黄的琉璃瓦,
绿的琉璃瓦;
楼上起楼,阁外架阁……
小鸟唱着银声的歌儿,
是殿角的风铃底共鸣。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金碧辉煌的帝京。

啊!斑斓的秋树啊!
陵阳公样的瑞锦,
土耳其底地毡,
Notre Dame底蔷薇窗,
Fra AngeLico底天使画,
都不及你这色彩鲜明哦!

啊!斑斓的秋树啊!
我羡煞你们这浪漫的世界,
这波希米亚的生活!
我羡煞你们的色彩!

哦!我要请天孙织件锦袍,
给我穿着你的色彩!
我要从葡萄,桔子,高粱……里
把你榨出来,喝着你的色彩!
我要借义山济慈底诗
唱着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底La Boheme里,
在七宝烧的博山炉里,
我还要听着你的色彩,
嗅着你的色彩!

哦!我要过这个色彩的生活,
和这斑斓的秋树一般!

  《秋色》作于闻一多在芝加哥美术学院就读之时,它对于我们研究诗人留美之后的思想感情极有帮助。

   众所周知,闻一多刚刚踏上美利坚的国土时就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这里有工业文明的骚扰,空气污浊,人声鼎沸,与湖北浠水的田园风光以及北京街头的纯朴宁静都反差太大了;这里也有高度发达的现代文化,对于一个来自落后的封建国度的文化人而言,无疑更是莫大的刺激,让他自卑,也促使他自傲,而自傲又往往就是自卑的曲折反映;这里没有过去熟悉的亲朋好友,无法倾述一己的烦恼……总而言之,闻一多对美国社会怀有极大的嫌厌和反感。在诗歌创作中,他不只一次地这样述说:“这不象我的山川”,“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皎皎的白日啊!/将照遍了朱楼底四面;/永远照不进的是──/游子底漆黑的心窝坎”,“那里只有铜筋铁骨的机械”,“涂污我太空,闭熄了日月”。但是,也应该指出,闻一多并没有对美国的一切都深恶痛绝,至少在芝加哥,就有三个地方是他所喜欢去的。这就是:美术馆、电影院和公园。美术和电影表现了美国现代艺术的发展的高度,而公园则是这一工业化国家留给大自然的“保留地”。1922年10月,闻一多在给友人梁实秋的信中,这样描绘着芝加哥公园的“秋”:“芝加哥杰克逊公园底秋也还可人。熊掌大的橡 叶满地铺着。亲人的松鼠在上面翻来翻去找橡子吃。有一天竟爬到我身上,从左肩爬到右肩,张皇了足有半晌,才跳了下来”。

  闻一多在信中所说的“秋”也就在《秋色》一诗中成了精彩的描绘。

  诗人坐在公园的长椅,无所用心的欣赏周围的景色。潺潺流尚的涧水首先吸引了他的目光,那紫色的水质泛着金色的波纹,煞是柔媚可爱,几片随风飘落的红枫,在水中轻盈地摇荡,哦,大自然是这样的纤尘不染、和谐恬静。

  就在这一宁静的氛围当中,活泼的生灵登场了。憨态可掬的橡叶在绿茵中摇摇摆摆,机敏的小松鼠在树叶间来回奔忙,人格化的栗叶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五颜六色的鸽子毫无戒备地蹲在阶下打着盹。虽然时序已经入秋,但自然生命仍然是这样的欢快活泼,生机盎然,怎又不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呢?这时候,“三五个活泼泼的小孩”又映入了诗人的眼帘,只见他们在鲜花丛中跳跃、穿梭,“好象戏着浮萍的金鱼儿”那样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人与自然的默契是宇宙和谐的最高理想。当然,这一“默契”绝不是对人主体性的剥夺和压制,而应当充满了自由,默契和和谐都应该建立在彼此的自由基础上。在闻一多这位“东方来客”的眼里,美国人或许曾是与自然相互隔绝的,脱离了大自然那温柔舒适的襁褓,但他却不可能看不到,美国人毕竟是自由的,独立的,而在今天,在芝加哥洁閤森(杰克逊)公园那令人陶醉的秋色里,他又惊喜地发现了这样的景象:这些生活在“钢铁机械”下的西方民族竟也有如此动人的景象!自由与和谐的组合就这样开始潜入了诗人的心底,对他固有的自然观、美学观产生了新的影响。

  接着,诗人的脑海里又出现“黄浦江上林立的帆樯”,这可以说是一种“意识流”。诗人由嬉戏的儿童“好象戏着浮萍的金鱼儿”而想到了江水,由江水而想起了黄浦江,又把黄浦江上的帆樯与现实中“削瘦的白杨”联络了起来。这样一来,诗人的思想便由美利坚的世界折回到了大洋对岸的中国,接下去,一系列的景物描写中都不时幻化出中国的影像:绿杨象是裹着件平金绣蟒的“公子”,在槐树、橡树的密林里,祥云笼罩,仿佛就是北京禁城里的宫阙:“黄的琉璃瓦;/楼上起楼,阁外架阁……”这也就是说,洁閤森公园的景色兼有中西两块土地上的美,并且是在这样的联想中,诗人那颗忧郁的灵魂又一次的返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最后三节里,诗人满怀深情地抒发了他对这一自然美景的赞美。他首先将自然的美与人工的美作了比较。在西方艺术史或建筑史、工艺史上,“土耳其地毡”、Notre Dame(巴黎圣母院)的蔷薇窗、Fra Angelico(福·安格尼克)的天使画,都是些巧夺天工的精品,但在自然美的比照下,它们都黯然失色了。诗人大概是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赞叹:“我羡煞你们这浪漫的世界,/这波希米亚的生活!”最后,他恨不得浑身上下都浸泡在大自然的光彩之中,与自然的“色彩”融为一体:穿着色彩、喝着色彩、唱着色彩、听着色彩、嗅着色彩……在色彩的包裹、轰炸下,诗人简直成了一位手足无措的“色彩狂”!这也难怪,闻一多毕竟是芝加哥美术学院的优等生,对色彩的感觉、接受都远远甚于常人。在一位学习西洋画的美术家的眼里,色彩就是世界的一切,那大自然的宁静、自由与和谐最后都凝结成了五彩缤纷的色块。

  有一个问题很有意思,这就是为什么素来讨厌美国文明、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其尚未开发的田园风光称羡不已的闻一多竟会如此容易地陶醉在美国公园里,又是如此热诚地崇拜着这里的“色彩”?我认为他最根本性的支点仍然在中国文化。诗歌表明,唤起诗人极度陶醉的是幻觉中浮现的中国式的宫亭楼阁,涌动着中国文化的“色彩”。也就是说,是美国风光与中国景致的某些相近之处唤起了诗人的民族情感,带给他了亲近的感觉。而这种情感和感觉又是在“太阳吟”式的抽象认同中所无法获得的。就这样,芝加哥洁閤森公园就成了闻一多重圆“中国梦”的最佳去处。

  当然,这种不无保守主义的精神享受并不一定就具有保守性的结果。它实际部分地代表了人类精神文化的自我改造、自我进步的方向:最初,对新文化、新信息的接受总是或多或少地包含着对旧文化的认同,但认同仅仅是桥梁,一旦我们通过这一过渡性的桥梁进入到新的天地,那些异质性的因素就将逐渐为我们所理解和吸收,这样整个文化精神的进步就开始了。这就好比闻一多在美国公园里审美观念所产生的新变化,和谐、宁静不再是人放弃自我,向“空虚”的大自然回归,那自由自在的、活泼灵动的儿童与生机盎然的花草丛林也构成了新的和谐、新的默契。

  《秋色》一诗最大的艺术成就在于对“色彩”的渲染和调制:诗人以美术家的审美视野来摄取自然的色彩,并恰到好处地点染在了他的秋色图中。这首诗中,他描绘了涧水、树叶、鸽群、嬉戏的儿童,以及树林待多种物象 ,每种物象都是各具色彩、互相衬托、鲜艳醒目,让人大饱眼福。涧水是紫色的,水波是金色的,水面的枫叶是朱砂色的;橡叶是棕黄色的,栗叶又是红色的;鸽子也是白的、黑的、花的、银灰的,有的眼睛是红色的,有的背上闪着紫的、绿的金光;小孩“披着枯红的黄的黑的毛绒衫”;丁香则是白色的,杨树是白色的,槐树是黄色,橡树则是赤色……好一个让人目不暇接的色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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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色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热,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该诗是对生命意义的探求。诗人在三重关系中思考人生的意义:生命与色 彩、色彩与意义、生命与意义。

  诗人认为,生命自身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它“是张没价值的白纸”。

  生命的意义存在于现象之中,正是因为有了各种生活的现象,才使生命具有了具体的内涵,而生活的现象就是直观中的各种色彩。

  由生活中的各种色彩,通过人的直感与直觉,人才具有了各种精神上的感受。绿色是新生的象征,使人类具有了发展的观念与追求发展的欲望;红色是热色,使人感到精神振奋,产生了各种热烈的情感;黄色是极亮的色彩,它代表了人类的忠义观念,象赤诚的心,坦白无私,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出来;蓝色是柔和的、平静的,具有高洁的意义,能净化人的灵魂;粉红色是娇嫩美艳的,是蓓蕾的花色,会越变越鲜艳美丽,故使人充满希望;灰白色是灰暗而又清淡的,能使人产生悲哀的感觉;黑色使人感到心情沉重、绝望,象征着生命的终结。人除了直感直觉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生活内容,但这直感直觉中的各种色彩却给人以各种精神启示,因而生命也就具有了自身的精神内涵。诗人说,“从此以后,/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这样,诗人便把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生活精神价值的重视统一了起来。他不是仅仅爱一种抽象的人生观念,也不仅仅把生活现象当作毫无精神内涵的空洞的东西,而是通过对具体生活现象的热爱感受生活的精神意义。他认为,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

  该诗表达了诗人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价值的重视。

  闻一多在美国是专攻绘画的,在该诗中他运用了绘画理论解释生命的意义,是很新颖的。但现在看来,该诗有些理性化,概念化,感情情绪色彩比较淡薄,给人的理性启迪更多于情感情绪的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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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春寒

春啊!
正似美人一般,
无妨瘦一点儿!

  这首《春寒》仅三句共十四个字,是闻一多最短的诗章,列《红烛·青春篇》。属于诗人典型的“青春期感怀”。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诗人有感而发,是为此诗。

  中国诗歌的传统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抒情达志,自然的兴衰枯荣、生生死死直接“感发”着诗人的灵感,渲染着他们的情绪,推动着他们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讲,中国传统诗歌就是诗人内心世界与自然节律相对应的语言符号系统。虽然这一诗歌创作模式在“五四”以后的中国新诗运动中受到了最严肃的挑战,但作为一种潜在的文化原型心理,却是很难消失的。闻一多的这首《春寒》就是以现代白话的形式进行着的中国传统式的诗歌创作。

  春天,大地复苏,草木萌生,生命开始了又一轮的运动。在晴空朗日之下,在青山绿水之间,听着百鸟啁啾,人将是何种意义的“感发”呢?我们也仿佛换了一付心肠,换了一身皮肉,一种内在的生命从隐匿中不安地搏动起来,于是我们振奋,不知不觉中呼唤了一声“春啊!”短短二字,包涵着多少丰富的情感,似宣泄那沉闷的冬天的抑郁,似对陡然出现在眼前的这片嫩绿的惊叹,似对新的生命历程的一言难尽的期望!

  紧接着,出现了一个“美人”的意象。将春天与少女、美人互喻这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值得读者注意的在于,春与女性形象的叠合也不仅仅属于文化上的传承,它也有着一定的自然基础。一般说来,万物生长,生命勃动的春天也是人生理欲望的上升期,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蛰伏,人的诸多生命功能开始恢复,并显示自己的力量,对于处于“青春期”的青年人来说尤其如此。这样,从睹春──感春──思美人,倒也是一个合乎逻辑的情绪发展过程。

  以上这些特征都可以说是中国诗歌传统赋予的,《春寒》是闻一多全部诗作中受古典诗歌影响最大,也最直接的作品。

  但是,也应当指出,作为现代新诗,《春寒》也仍然具有某些为中国古典诗歌所不具备的新的内涵。这主要表现在两点:①这首诗的基调是欣喜、乐观;与中国古典诗歌最普遍最典型的“春恨”诗颇不相同。如果说“春色无情容易去”似的“春恨”诗代表了中国传统文人抑郁不得志的颓败萎靡,属于一种“年近中年”的慨叹,那么《春寒》则是“五四”时代充满青春激情的热望和颂扬,属于风华正茂的感怀。②中国古典诗歌的“春”主要是诗的环境氛围,“美人”只是这种环境氛围的一个要素,而《春寒》之“春”则主要凝结在这位“美人”身上,美人是如此的活活泼泼,呼之欲出。这说明,在闻一多诗歌中,即便是受古典诗词影响最大的诗歌,其意象构成形式也已经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传统诗学“天人合一”的意象模式被背弃,而来自西方的突出个体意象的诗学形式得到了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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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诗选

泪雨

他在那生命的阳春时节,
曾流着号饥号寒的眼泪;
那原是舒生解冰的春霖,
却也兆征了生命的哀悲。

他少年的泪是连绵的阴雨
暗中浇熟了酸苦的黄梅;
如今黑云密布,雷电交加,
他的泪像夏雨一般的滂沛。

中途的怅惘,老大的蹉跎,
他知道中年的苦泪更多,
中年的泪定似秋雨淅沥,
梧桐叶上敲着永夜的悲歌。

谁说生命的残冬没有眼泪?
老年的泪是悲哀的总和;
他还有一掬结晶的老泪,
要开作漫天愁人花朵。

  在《女神之时代精神》这篇著名的论文中,闻一多曾经指出了“物质文明底结果便是绝望与消极。然而人类底灵魂究竟没有死,在这绝望与消极之中又时时忘不了一种挣扎抖擞底动作”。抒情诗《泪雨》给我们展示的就是这样一个消绝望的境界,而诗作中抒情主体“他“那漂洒在人生四季中的漫长的“泪雨”,则是一种对不公平命运无声的反抗,“一种挣扎抖擞底动作”。

  诗作一开篇我们便被诗人的笔引入了阴沉晦暗、凄风苦雨的境界,这里虽然也有“生命的阳春时节”,却找不到一丝光明和欢乐,只有阴霾遍布的天宇和潮湿冰冷的土地。一个幽灵般的形象在这天地间徘徊、游荡,每跨过一级生命的阶梯,就洒下一重更浓更冷的如雨的苦泪。这就是“他”,全诗的抒情主体,他也曾有过希望,有过追求,有过美梦,但随着时光的消逝,这一切都被现实的苦厄冲碎了。

  全诗分为四节,与自然界的四季及人生的四个阶段相照应,显示出结构与情感的一致。在第一节中,“他”尚处于“生命的阳春”,泪雨虽然悲切,“兆徵了生命的哀悲”,但也还有一抹微弱的亮色,因为它“原是舒生解冰的春霖”。年轻的生命虽然忍受着环境的压抑,但总还有些许希望,总还有生命主体的活力。在第二节中,抒情主体已步入少年,生命的成熟只给“他”带来更多的灾难,只把“他”抛入更危险的困境,青春鼎盛的“他”也不能抵御“黑云密布,雷电交加”的现实压力,而只能陷入更深沉的痛苦与绝望中。轻柔纯真的“春霖”消失了,“他的泪像夏雨一般的滂沛。”他痛哭人生的苦痛,更痛感自身的无望。于是,到了第三节中,已尝遍人间苦难的“他”步入了更为绝望的“中年”,青春的向往和冲动都已“消散”,只留下“中途的怅惘,老大的蹉跎”,秋雨梧桐的传统意象使诗节的悲剧氛围更加浓重,并产生了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使千百年来积淀在我们民族心理中的悲秋伤怀的身世之悲得到激发而复活。那“永夜的悲歌”象一支祭曲,歌吟首一个苍凉凄暗的人生。诗的最后一节,悲伤气氛达到了前三节的“总和”,“一掬结晶的老泪”宣告了一个生命在悲愁中的结束,而“开作”的“漫天愁人的花朵”,则将痛苦灾难进一步扩散,使“他”那样的人生悲剧一次又一次重演。

  诗作音节整饬,语言精美凝炼,既吸收了中国传统诗歌的精蕴,又化入现代人全新的思想感受。诗作以代词“他”为抒情主体,实际上抒写了在旧中国黑暗现实中弱小者的普遍性命运,具有广泛的社会内涵。诗的总体格调虽略阴冷,但面对一个凄暗无望的世界,除了唱一首同样凄暗无望的哀歌,此外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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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与《泪雨》互读,各有一番情调。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1-27 2:26:2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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