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千年守望着沈园[游子吟论坛]

以下是引用纳兰小令在2003-11-10 9:39:19的发言： 洛如花使，好清丽的名字。小令的笔力太弱，是你抬爱了。若你肯，小令真想讨得你的字来看。不要拒绝，好么？：）

若是你的笔力还算是太弱，那我以后不敢再拿笔了。：）这是一篇很长的随笔的一部分。写得不好，放在这里给你当绿叶，博妹妹一哂吧。沈园——晓风干，泪痕残这就是沈园吗？为了这里的一次相会，一个女人最终遗忘了自己。你也许不知道沈园，但是你一定知道令沈园名留千古的两个人：宋代大诗人陆游和他的表妹唐琬。我很小就知道陆游和唐琬的故事。五六岁的我看着舞台上小生和小旦生离死别，心里想着：这出叫做《千古恨》的戏实在没意思。十二岁，我在小说《第二次握手》中读到了这样一首诗：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做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这首诗令我想起了儿时看过的《千古恨》，想起了从未在意的陆游与唐琬的爱情悲剧。从此我知道了世上有一个沈园，也知道了沈园对于陆游的意义：在那里，他与前妻唐琬做了最后的告别。上高三的时候我在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沈园的文章，文中说陆游对唐琬一生未曾忘情，沈园一别之后，他每到绍兴必游沈园，每游沈园必写诗以悼念唐琬。文中列举了陆游在沈园中所写的七首诗，“梦断香销四十年……”是其中最后一首。当时诗人已是古稀老人，三十八年生死两茫茫，他对唐琬的一片深情却丝毫未减。当时我朦朦胧胧地觉得唐琬是多么幸运啊：世间有多少情爱真能生死相许？而她的爱人做到了！陆游对唐琬的感情至死不变，他把自己对她的挚诚凝成了诗文，她的名字和他的爱情就随着这些诗文一起流誉后世，永垂不朽。这还不够吗？几年后我又问自己：这就够了吗？至死不渝也好，永垂不朽也好，对于唐琬本人究竟有什么意义？那个对她至死不渝的男人，那个可以“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男人，竟然无力给她一个家。生死相许的爱情带给她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咽泪妆欢地黎明，一个又一个雨打纱橱的黄昏，只有愁损肝肠，只有泪尽而死。身后纵然有千古罕见的深爱，纵然有万首感人的诗篇，比得上生前静静倚在爱人肩头憩息的一晚吗？当“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也好，“回向禅龛一炷香”也好，“孤鹤归来只自伤”也好……又有什么用啊！我在五月一个薄阴的早晨走进沈园。若有若无的雨雾给这座典雅的南方园林平添了一缕淡而不绝的幽怨。一千年，依然是春色满城，风飘白絮的日子，依然是池阁掩映，花木扶疏的庭园，那个一怀愁绪、锦书难托的男人和那个独语斜栏、欲笺心事的女人，他们的灵魂会结伴而来，在这里驻步吗？…… 站在并书着两首《钗头凤》的矮墙前，我似乎听到“难、难、难，瞒、瞒、瞒”这六个字在呻吟，在泣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唐琬留给后人唯一的一段文字，但是即使还有，也必然写的是同样的内容——因为唐琬的生命中只有这一个内容：陆游。没有陆游她就没有一切。除了陆游她不愿意珍重任何东西，包括她自己。这就是我不愿意读女诗人的作品的原因。中国古代的女诗人用她们多愁善感的心，才华横溢的笔，把含蓄的春心，萧索的离情，凄绝的苦恋刻画得淋漓尽致。李季兰写道：“人言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终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薛洪度写道：“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鱼玄机写道：“醉别千卮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蕙兰销歇归春圃，杨柳东西纤客舟。聚散已悲云不定，恩情须学水长流。有花时节知难遇，未肯恹恹醉玉楼。” 朱淑真写道：“春到休论旧日情，风光还是一番新。莺花有恨偏嗔我，桃李无言只恼人。粉泪洗干清瘦面，带围宽褪小腰身。东君负我春三月，我负东君三月春。” 李易安写道：“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谁与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李芳淑写道：“……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槌。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倘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 …… 读得多了你就会觉得：只要你在感情上曾有过挫折，就必然会对她们的文字产生共鸣，因为没有人可以把感情体会得更深刻、形容得更细腻、表现得更哀婉。——你不能怪她们整天想这些，因为在女人的价值基本等于一件家具的时代，婚姻同时就是她们的事业，老公同时也是她们的老板。婚姻经营得不好，不但意味着精神生活得不到满足，同时还可能直接导致她们光荣下岗。但是在我们的时代，你读多了她们的幽怨，情不自禁地跟着想，跟着伤心，跟着顾影自怜，跟着“对樽前，忆前欢”，最后到一个“不思量，自难忘”的地步……这不就太糟糕了吗？当你渐渐觉得那段未能如愿的感情在你生活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除了它你什么都想不成，心情晦黯得如同北京冬季的天空……那么离上课吃老师白眼，考试一塌糊涂的日子就不远了。所以，我非常庆幸自己生在现代，词汇表中还有那么多非背不可的单词，学生会里还有那么多必须交差的工作。否则，在读了这么多才女的不幸之后，我又该怎样度过那段春心萌动的年纪？所以，当我站在陆游“错、错、错，莫、莫、莫”六个字面前会忽然想到：陆游没有学焦仲卿，也许就是因为他心里除了唐琬，还有“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赤诚、“铁马秋风大散关”的豪迈、“尚思为国戍轮台”的雄心和“老却英雄似等闲”的无奈吧。爱情是如此动人，但是人不应该只为爱情活着。“亘古男儿一放翁”一生留下了多少遗憾，我们又何必问“但悲不见九州同”和“泉路凭谁说断肠”哪个更遗憾些？沈园在烟柳飞花中默然无语。伤心桥下春波再绿，问梅槛前疏影重斜。漫步沈园，一千年的往事如同一梦，只要你蓦然回首，那“泪痕红溢鲛绡透”的美人，那“早岁哪知世事艰”的书生，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花间。美好的春色，怎能不永远属于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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