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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是谁千年守望着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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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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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二甲 帖子:363 积分:1177 威望:0 精华:13 注册:2003/10/11 9:46:20
是谁千年守望着沈园  发帖心情 Post By:2003/11/7 16:19:57

一条简单的街,街边是树,树旁是河,河上是桥,桥下有泛青的水,水中泊着小船。这似乎是绍兴常见的景致,细细的,却不小气。在青苔和暖风的糅和下这个古老的小城散出一种纯朴的温厚的香味。 沈园就半掩半映在一片垂杨柳里。走过小桥,门里有一块大石。“断云”,陆游的手笔。那么巧的,大石被当中分开了,一块是“断”,一块是“云”。经过许多个岁月,裂痕已经不再尖锐。但仍然嵌在一起,像一句舍不得放弃的承诺。 步入沈园,依稀仍见当年陆游那消瘦的身影。 ——梦魂消黯,不敢与心爱的人执手,只远远相看泪眼。 当初唐婉就是在这临水的“问梅槛”,和赵士程共饮的吧。远远的陆游行过葫芦池,在荷花那边站定。那天有雨还是放晴?如果是初春,应该像现在,开满了樱桃花和迎春。仍然是花前树下,但使君有妇,卿已有夫,无语凝噎罢了。那个欺酒气吐虹,一笑未了千觞空的少年呢?那个“玉珠眉黛翠连娟,弄翰闲提小碧笺”的才情女子呢?那些朝朝暮暮的岁月呢? 坐在傍水的竹长廊上,膝上搁一本书。暖风迎面,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抚摸。底下是荷花池,还没有到季节,只抽出几枝,绿色还没有绽出来。但可以想见夏天的美景,荷花会蔓延到假山那边去,把整个池子染亮。沈园里种了许多梅。陆游最爱梅。骨骼清奇,冷香内敛的梅。冬天应该也很值得伫足了。没有法子,我只能相信他们那次重遇是在秋天。瑟瑟风下,吹着陆游的一袭青衫,吹着早生的华发,泪眼朦胧,孑孓独立。那样的场景太悲凄了些,我不忍再添上雨。幸好现在是春天,使我不致沉沦于八百前的寂寞,而只感念人世间被成全的幸福喜乐。隔着池我看到一对情人并肩走过小桥,言笑晏晏,我听到鸟儿在枝头清脆地唱歌,间歇会有花开的声音,和草探头探脑的动静。一切都那么静,空气在耳边流淌,温暖的溪水一样,微尘在光线里跳舞。 有筝声。远远的听起来清入肌骨。哀而不伤的。 我竟然睡着了。倚着竹柱,直到书滑到地上,“扑”一声,才醒。梦里走过清,走过明,走过元,沿着沈园的小径,我走近了南宋。园中滴滴翠的植物密密叠叠,遮掩着我的视线,看不清宋时的明月宋时的人影。 许多个朝代,轮流替转。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和现实隔着软而坚韧的距离,吹弹不破。醒来时花香被阳光烘得熙暖,温柔地盖在身上,不会着凉。我梦见杜丽娘带着婢儿游园,神思恍惚地见到柳梦梅的画像,牡丹亭里百花争艳。又看到陆游走来,低低唤着:婉儿,我把订婚的那支凤钗埋到竹篱底下,隔了千世你也能找见。…… 八百年了,还有含恨的歌在沈园流传。“孤鹤轩”里的当初的那块石头,还无声地记载着生生死死里相爱过的事。望着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想到这么平常的存在仍然存在,而更多原以为会更坚固的东西却作流云散了,不禁黯然。 离几步就是葫芦池。我走在中间的小折桥上,就像踏着葫芦颈的红缎带。疑心葫芦里装的都是酒,不然,这水气酝酿着阳光的暖意,怎么醺人欲醉?池里有红鲤,半个手掌大小,微微地浮着,不大动的,一片一片聚集,形成泛红的水纹。小石子往池里投去,散出涟漪,它们也兀自岿然不动。不像杭州玉泉或者花港的鱼,窜得那么欢,扬起巨大的水花。莫非一个城市或者一个园子的氛围也能够感染到鱼?还是这沈园的静谧已经这么久这么久,沉着和含蓄已经把水都浸透? 其实沈园原本,也不过就是一户沈氏私家的花园。宋时池台极盛,沈园也并不显得如何超卓可爱。且让我们来读读岁月里流传的故事罢。如果不是有这个故事,也许沈园早已湮没于时光的烟水之中了。 ———— 陆游有个表妹叫唐婉。两人青梅竹马,然后相爱。 以一只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婚事。(凤钗,钗头凤,莫非当初就有了命运的隐喻与谶语?) 从此,两人天天谈诗论赋,耳鬓厮磨,不知今夕何夕,把什么功名利碌都抛到九霄云外。 陆母恼怒唐婉耽误儿子的前程。去占卜,说两人八字不合。陆母闻言大惊失色,逼儿子写休书。又为他另外娶妻。 孝字当头,再苦再痛,都承受了。分开后,各自曲折,各自寂寞。 谁曾想离异八年,陆游与唐婉却在沈园重遇。 此时的唐婉,已由家人作主改嫁赵士程,相偕游园。 陆游的心都碎了。在墙上题了一阙“钗头凤”。唐婉黯然神伤,在词后和了一阕。不久便因过度的悲痛,抑郁而死。 陆游不知道。陆游远远离开了故乡山阴。手持三尺青锋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 四十年后,陆游又回到沈园。 四十年后才看到唐婉的附词。伊人何在? 四十年!本该厮守却仳离的四十年!…… 一霎的轻别,半生的凄凉孤单; 生命中无法填补的空洞,只是一错手而已呵! 一错手,是春如旧,人空瘦;一错手,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一错手,是雨打病魂,咽泪装欢,一错手,是相逢不语,却听得见心碎的声音!一错手,是再聚无期,阴阳永隔。 天破了尚有女娲,姻缘破了,心破了,找谁去?可是他们分明曾彼此交付,与子偕老的承诺啊。 只能迁情沈园。最后一次见到心上人的地方。“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那时,垂垂老矣的陆游,也须老泪纵横,苦不堪言。 …… 迎面的影壁上便是魂系梦绕却牵不得手的两首《钗头凤》。后人将两首词同书于一面墙,但相隔的何止是行文间的距离?千山万水,重重重重,牵手只能在梦中。墙上覆着隔年的青苔,暗绿的,有一点苍乌。我伸手去顺着陆游的字,一笔一划地写。很轻,怕弄疼了它。有个行人问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呢?我仓促地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我想骗骗他,说这样可以吉祥,可以得到平安,就好像去摸灵隐寺的观音石一样。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就逃一边的宋井亭去了。为什么这样做呢?难道我想顺应着他的字脉,去感受他千年前的愤懑与忧愁?真迹早已湮灭在历史中,这副字,不过是逐字逐字从他的手稿中摘出来,拼凑成的,笔势都不太连贯,又怎么触得到词里的脉搏? 宋井亭很小。用薄砖交替叠成的。里面竟然有水。很静美。我低头去看,在粗糙的井沿里面,水像一片光洁的水晶。映出我的脸。清澈的眼睛。我想这水大约只够煮茶用的。 走过几棵古树前面就是双桂堂了。第一圈的时候走马观花,只往里瞅了一眼。可是那朴素的书卷气就迎面而来,让整个身心都空旷清荡。很古典的建筑,前后两间堂屋,没有厢房。院落里有两只雕花的大瓷盆,分别种着白色和红色的茶花。白的那株花瓣细软得像天鹅绒一样,又疑心它只是一片雪花。而红的即使含着苞,仍然太艳了。后间的堂屋里摆着古铜色的桌椅和屏风,挂着字贴,我看到两边门楣上的对联。“铁马秋风 大散关前长饮恨,断云悠梦 沈家园里更伤情”二十二个字,陆游的一生,就浓缩净尽了。我被那些字击中,愣怔半天,只觉阳光刺辣了眼睛,怆然欲泪。 而前面那间已经沦落为小卖店了。有老先生在题扇,绸质,亲手写的毛笔字。三十元一把,并不贵,适宜送朋友吧,可是我并没有买。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写得这样娴熟,这样视若无物,我就一点心情都没有了。但这屋的屋外,是一个极小极精致的院,也许不能算院,只是从正门到竹篱的一小片地罢了,疏疏落落地长着野花。淡紫色,映衬着碧绿的纤长的新竹。手触到木门的时候心下就感动了,我的前生一定也是有着这样一个院落的吧。或者我正是唐婉,前生盈盈含泪地把缘分割断了,抑郁而死,所以这辈子才让我这样勇敢,对自己钟爱的,拼了一切去换。 谁记得这一对啼血的杜鹃,当初曾是比翼齐飞的蝶? 只有这花还记得,“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只有这柳树还记得,“沈园柳老不吹绵”,这树固执地和他一起老了;只有这水还记得,“春波桥下伤心绿”,水还在替他们呜咽着呢;只有这堵墙,被陈旧的词刺疼了筋脉,虽然被修葺得光洁了,但“墨痕犹锁壁间尘”。只有他自己还记得,“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而当年那个双眉远山长的女子,那个含泪在沈园的壁上和词的,陆游一生中最为珍爱的人,用死亡把一切轻轻松松地割弃了。这冷酷的人啊!还不及梅花多情呢,不然为何当陆游重返,“只见梅花不见人”呢? 是春天。草长莺飞的时节,藤攀伏于被历史剥落的墙,像一件青衣,温柔地覆上伤痕累累的肌骨。 不禁想到,陆游屡仕屡止,长年青衫。又有谁能抚慰他蔓延千年的忧愁? 菊花还没有开。等到秋天,仍然漫山遍野,也长于危崖,会有巧笑嫣然的女子,盈盈采摘。只是到哪里再去寻唐婉那一双素手呢?她曾把采下野菊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细细地缝成菊枕。夜夜相拥而眠时,影影绰绰的清香,芬芳着整个梦境。仿佛只嫌厮守太短,连梦里也要相爱! 菊花每年都开。垂垂老矣的陆游,独自采摘,缝成菊枕,当真是情何以堪!香气每年都新鲜,那个共枕的人儿呢。 这样兰心蕙质的女子,谁舍得只顾追逐名利,冷落了她?何况陆游的屡试不第,是因为他的血脉里流淌的是诗人的梦魂;更因为性情耿直而得罪权贵秦桧。即使不然,那又如何?是谁说世代望族,子弟就必得做官才不坠家风,才对得起祖先?在山水之间,赌书泼茶,琴瑟相和,“船前一壶酒,船尾一卷书,钓得紫鳜鱼,旋洗白莲藕。”足教世人从此不羡鸳鸯只羡仙。 如果没有一道银河,就没有牛郎织女的七夕。如果没有陆母的拆散,也不会有后来传唱的沈园。这一对痴人儿啊,说他们缘深,怎么没有福分牵手一生?说他们缘浅,在离散多年,怎么偏偏又一次遇见? 无论再过多少年,沈园还是沈园。为什么他说:“沈园非复旧池台”? 只因为春波桥下水再绿,也从此没有惊鸿照影来!那该是怎样凌波微步的美妙女子?让爱人在她死后四十年还铭心刻骨,也是幸福吧。想知道,她是愿意被当作永恒的传说,在后人唇齿间流转呢,还是作一个平常的女子,和他简单地过着日子,慢慢变老,然后被所有人忘却?(如果有可能,如果有可能啊,我宁愿从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地方叫沈园。) 沈园不仅仅是沈园了。因为有了两支相合的钗头凤。原来血泪在地底下埋藏得久了,也会像陈年的绍酒一样,芳香四溢,醺人欲醉。那些煎熬,那些挣扎,那些深挚无告,令人窒息的爱情啊! 谁曾想一别,竟成永诀? 陆游并不是一个软弱怯懦的男子。“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诗里的慷慨义气,教人耸眉动容。“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他的诗剑生涯,冲冠怒发。 只是沈园,沈园,永远是他心脏最柔软最温热的地方,一处小小的伤口啊,微微一动,就有犹热的泪涌出,不可遏制,“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那是他一生都回不去了的家啊。 一直不明白,陆游临死时写《示儿诗》,振撼了世人,只是为什么他没有一个字留给唐婉?在他老去时,心心念念的,不都是她,是沈园?此时仿佛有些明白了。他没有留下纪念唐琬的诗句,是因为他在欣慰马上可以见到她了。既可慰相思之情,亦可当面请罪,了却这桩千古遗恨了吧。 我将手放在墙上,一手牵着陆游的《钗头凤》,一手牵着唐琬的《钗头凤》, 我多想拾掇起千年前的碎片,重新拼凑成一场完美的爱恋啊……  慢慢地读。一行行,一阕阕,弄疼了沈园的亭、台、楼、阁,沈园的柳、竹、桃、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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